已是初秋的北京，798里一座僻静的艺术工作室，里面极其的整洁和明亮，办公桌排成一长条将这个长方形的空间自然一分为二，墙上挂着艺术品“水”系列油画。工作室的主人郝军是清华美院毕业的艺术家，曾师从李可染、吴冠中等先生。

　　艺术圈有人将郝军老师比作“达芬奇式”的艺术家，他曾在《港囧》里本色出演艺术家郝军，电影里的所有艺术作品也均出自他的手。甚至更早的时候，16岁的他曾经跟着剧组的美术指导老师“打杂”，置景、美工样样都做。除了演艺圈，他也喜欢和科学家、物理学家、天文学家甚至佛学家等各路“大神们”做朋友。

　　大多数时候，和艺术家的聊天会形成一个营养丰富的心灵场所，他们真诚、朴实，一场谈话下来，整个人“现妙明心”。艺术之外的郝军老师更像一个心灵捕手，他形容一个敏感的人，在还有一定距离的时候，就能通过皮肤与毛发强烈地感知和神觉，这让人想起几年前听止庵老师形容：“一阵风吹在人脸上，一般的人会感觉冷，敏感的人会觉得疼”。

　　无论怎样的能量，在郝军老师那都能因势利导。作为一个A型血处女座的人，他对一切事务有着自己的细致与周全。

　　与他一个下午茶的时间，话题从早餐、下午茶到海阔天空，这位光头、戴浅度的近视眼镜，曾是大学排球队队员的艺术家有着非同寻常的丰富人生，这次暂且先摘选他在吴冠中家的一次早餐以及他与吴老的故事。

　　对我来说早饭和下午茶是一个挺有意思的时间档期。我比较随意，不太喜欢吃得奢华，也不太愿意吃特别怪的菜。有时候一日三餐、一日四餐，追求特别简单。我是山东人，早上就是最简单的油条、豆腐脑、咸鸭蛋、大米粥、小米粥。

　　刚才聊爬山的事，虽然我在微信里没有和你说，但任何人的微信朋友圈我都愿意认真看。我是处女座、A型血，我喜欢了解细节，我的感动、我的生活都是来自细节。

　　我有几次难忘的早餐，可能聊不完。（一小会儿功夫，郝军老师点的意面来了，他主动问，你要不要拍一下。）

下午茶时的意面

　　我有一次难忘的早餐。

　　9岁的时候，我第一次跟老爸到北京来旅游。那是1976年的冬天，天有点冷，北海已经结冰，能溜冰了。那时候我穿着还是蓬胶棉材质的棉服，之前我参加全国儿童美术展，获了奖，奖励了40块钱，用这个钱买的这件棉服。

　　我们那时候挤北京的公交车，公交车还有两个大大的辫子（公交电车），住在中央美院的招待所，4块5毛钱或者3块5毛钱的床位住在地下室，中央美院地下招待所有名的干净，白床单，地下室原本有潮气，他们的换气扇是24小时开着的。看门的人是北京的老大爷和大妈。我老爸常来北京出差，常住那里，我考了五年大学（从85年考到90年）考上清华美院，每次参加高考都住在那，床位从1块5毛钱，涨到3块5、4块5。

　　第一次来北京，我待了一个星期。老爸有意带我出来，并且安排了几大项目。第一项，去逛故宫，从故宫出来到天*门广场。因为有点远，上大学以后我到现在都没去过长城。圆明园、颐和园都分别去了一趟，是为了写生。第二项是去和平门那个全聚德烤鸭店，以及在中央美术学院旁边吃炒肝、木须肉。第三项，逛一逛中央美院、中央工艺美院（当时在东三环，后来是清华美术学院）。第四项去了三四位老师的家，包括李可染的家、吴冠中家。

　　去李可染老师家，邹老师给我拿了糖，因为不好意思，没吃，就喝了点水。

　　去吴冠中老师家印象深，我爸提前一天约了时间，第二天早上8点就到他家。在后海一个四合院，一进去是一个大画案，说是画案其实就是一个大的五合板，底下放几张凳子。这个案子一角，在一小块儿宣纸上有几个字，“郝华，早上8点”。郝华是我父亲的名字。案子后面是一个大的白布帘，他让我爸看画，把布帘掀开，钻进去把画拿出来。后来我看有人给他拍过的照片，那时在劲松的新房了，照片里他穿着大裤衩，把毡子铺在地上作画，房子大概9平米，后来这张画拍卖了9000万。

郝军老师的爸爸郝华和吴冠中先生的合影，珍贵的文献资料啊

　　进屋以后，我父亲说，这是我儿子，我就说，老师好。我们就坐在那。

　　吴冠中先生穿着黄白色条绒上衣，右边还有一个洞，个子不高，声音很洪亮说：“你来啦！”带着很浓的江苏的口音。

　　北京这个地方，跟我原来住在石家庄这个小城市不一样，石家庄离北京大概300公里，天气不像北京的天气这么烈。我在北京待人接物，比较自卑（突然转换口音，模仿挤公交车售票员的口音，“快点挤快点挤，往后走走，挤不上就算了。”）

　　吴冠中先生说话口音特别重，夫人朱碧琴老师也是，那一次我没怎么听懂他们说话。我爸拿着画跟吴先生聊，大概聊了差不多几分钟，朱老师离开了，20分钟左右，她端了一个盘子，上面放了双筷子，里面大概20个煎饺，煎得焦黄焦黄的。端来跟我说，孩子吃吧。老爸也示意让我吃。那时候小，不讲究放醋、放蒜，茴香鸡蛋馅儿的就一口气吃完了。

　　简单、温暖，朱老师没问你吃早饭没，没有很华丽的词语，直接端来说吃吧，我当时觉得这位老师挺好的。

　　我始终喜欢这样，又简单，又热情，我从小就受到这种质朴的感染，就像吴先生的早餐。

　　吴先生对我特别厚爱，那次吃完煎饺以后，他说，你喜欢画画吗，我说，喜欢，我想考清华美院。他说，好，以后我出的任何一本书都给你一本，一直到先生去世之前，我收藏的他所有画册都写着“郝军留念”。

这样的签名，郝军老师那有好多

　　后来我上了清华大学美院，老爸说，你考上大学要多去照顾照顾吴先生，顺便多学习学习。后来我到老师家去了很多趟，吴冠中的夫人总是坐在吴先生身边，有时候她有事就去办事，没事就坐在旁边跟我们一起聊天。

后来常去吴冠中老师家

　　吴老师特别讲究准时，每次都问几个人，每次都给大家准备比如台历、画册、明信片这样的礼物，等着你。有一次，我们大概一点半去老师家，聊了半个小时，他突然说，我还没吃饭呢，我们惊讶的说，哎哟，您赶紧吃点。他说，行，就进了厨房，我们就听到“嘻嘻呼呼”的声音，大概三分钟，他喝了一碗粥，就又出来了。吴老师的午饭就是这么简单。

差不多聊了半个小时，此时viacoffee的老板来打招呼，薇薇德唐点的沙拉也来了

　　我经常接送吴老师夫妇去参加一些画展活动。打上1块钱1公里那种黄面的，去劲松的家接上二位老师到中国美术馆看画展。90年、91年那会儿，吴老师还比较边缘，那时没有人簇拥、拍照、签名。

　　有一次，我一手扶着吴先生，一手挎着朱老师，走到中国美术馆的楼上，看林风眠捐赠展，吴老师和朱老师是溜边儿进，一进去就看画，因为没人打招呼（突然站起来示范怎么溜边儿进来），看完一圈儿说，郝军，我们走吧。

早年，时常这样搀着吴老逛展

　　吴先生在外面办展览，我去他家拿画，他写一个欠条写，郝军取走，展览结束后，我又用学校的车把画送回去。我现在都留有好多吴老师写的这些单子。（主动问，片子需要什么，我个人的、和吴老师合影的特别多）

　　那个时候我挺内向，我一趟趟去吴冠中老师家，同学又不喜欢他的画风，所以我每次去吴老师家从来不跟同学说。

早年还不敢跟同学说去吴冠中先生家

这样跟着吴冠中老师逛也是常有的事

　　当时吴先生的画价格不高，老师爱画如命，也不轻易送人画。网上说那个一点不假，比如他去三峡写生，因为画油画，画干不了，得搭几个支架，放每幅画都得隔板，就像蜂箱一样，钉上小木条，他上了火车，把画放座位上，自己站一夜，腿都肿了。

　　后来吴老师曾经有过不再油画的念头，所以特意分给了我两大箱油画颜料，我上大学时的油画颜料好多都是用吴老师的。

　　大概四五年前，我听过清华美院的老师分享过他的一个关于吴冠中老师的故事。

　　有个老板听说吴冠中挺有名，就跟这位老师说：听说有个画家叫吴冠中是吧？

　　老师说：对啊。

　　老板问：画挺贵？

　　老师说：是啊！是啊！

　　老板问：多少钱？我买一张。

　　郝军老师说：细节可能有一定出入，但大致是这样。

　　原本这位老师没把老板的话当回事，后来这位老板追着问买画的事。老师就找到吴冠中先生，吴老师对钱没什么概念，甚至说：我死了以后什么都带不走。为了买吴老师的画，想了很多办法，最后吴老师还是答应卖一张。画的价格是30万，老板觉得不贵，说要了，但在外地，就让这位老师把钱先垫付了。当时这位老师家里只有10万存款，他东拼西凑找另外一位朋友借了20万。说要买画的老板出差回北京后，一看，说这什么画，没看懂，改口不要了。

　　这可难坏了这位老师，一时半时可还不上钱了。又不好意思退画，情急之下，只能拿着画找那个借了20万的朋友，要在还清20万之前把画抵押在这里，朋友说不用。老师坚持让对方把画放保险柜里，什么时候还清了什么时候把画拿回来，这一等过了三年。这期间，这位老师只要有钱了，就给朋友送钱去，一万、两万慢慢还了3年。还完去拿画时，这位老师心里特别忐忑，因为当时吴冠中先生的画最高的已经上亿了。当他把最后两万块还回去时，跟朋友说，这样我再给你两万算利息，朋友说不用，我去给你拿画。这位老师特别感动。

　　拿回来这张画价值已经价值不菲了。后来吴冠中先生知道了此事，也是非常感怀。“一幅画的命运就是这样曲曲折折……”吴先生说过：每一幅画都像自己的孩子一样。

　　吴老师是真正的艺术大师，他追求生活的朴素，寻找一种非常朴素的方式历经自己的生活。书上说他在街边儿理发从来都是一块五到两块钱，一点都不假。